信江上万艘商船匿迹江湖,“万里茶道第一镇”河口褪去华彩等你访

  • 富龙
  • 2020-06-30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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  • 河口古镇,渐行渐远



    “买不完的汉口,装不完的河口”,前者汉口是人尽皆知,而与它齐名的河口似乎淡出了人们的视线。可知,河口是历史上江南五大手工业中心、江西的四大名镇之一,“万里茶道第一镇”。

    河口,因地处信江与桐木江的合流处,故而得此名,古镇始建于唐代,兴盛于明、清,以生产纸、茶而闻名于世,历史上是个商贾云集的繁华小城,“舟车驰百货,茶楮走群商。扰扰三更梦,嘻嘻一市狂”,号称“乾隆三才子”的翰林院编修、戏曲家蒋士铨这样描写河口市肆的盛况。苏格兰植物学家罗伯特•福琼(Robert Fortune,1812-1880)也在《两访中国茶乡》一书中写道:“河口是一个繁荣的大市镇,茶行林立,全国各地茶商云集于此,英国商人也来自行据此采购河红茶”。

    面对如此辉煌的古镇,不知为何,今天的大多数人却从这里一晃而过,就连当地居民也嫌弃它,但如果你讨厌商业化的丽江,那么这个没开设一家酒吧的古镇绝对是你的兴奋点。

    入口处的牌坊两侧写着“货集八闽川广,语杂两浙淮扬”,足以想象当年这里各地货物云集,各色商品应有尽有,各地方言在此交流。

    中国南方十八省均产茶树,尤以武夷山区为最,唐代陆羽《茶经》就是在信州(今上饶)开始动笔的。到宋代,铅山的白水团茶、小龙凤团茶成了贡茶。明正德年间,铅山人又研制出玉绿、贡毫、花香、小种河红等10多个名品,其中“小种河红”为当时中国品质最高的红茶,赢得世人青睐,俄、英、印度等国商人也不远万里前来采购,河红茶成为“华夏首次问世(出口)之华茶”,被西方人奉为至尊名茶,誉为“茶中皇后”。

    那时,武夷山脉南麓以福建崇安县(今武夷山市)的下梅村为茶叶集散地,再通过肩挑马驼翻越武夷山运送到北麓的河口镇,北麓各县的茶叶也全部集中于河口镇加工制作成红茶,统一名称叫做“河红”。河红茶在河口码头装上大船,经信江到鄱阳湖,过九江、汉口、张家口,进入蒙古,经库伦(今乌兰巴托)到达中俄边境的通商口岸恰克图,经俄国,继续交易到欧洲各国,全程一万三千公里,人们称之为“万里茶道”,河口也由此被称为“万里茶道第一镇”,电视剧《乔家大院》中的乔致庸贩运福建下梅村的武夷山茶叶,就是在河口镇搬运装上大船的。

    此后,铅山的河红茶制作技艺传到全国各地,红茶品种百花齐放,尤以修水“宁红”和安徽“祁红”为佳,与河口“河红”并称为中国三大红茶。

    河红茶带动了河口镇的发展,河口有“九弄十三街”之称,这里的“九”和“十三”皆为虚数,是个形容词,实有60多条,行走其中很容易迷路。众多的街弄分布在5里长的临河大街以南,或纵或横,今天能看到的有一堡街、二堡街、棋盘街、三堡街和半边街等。

    极盛时镇上店铺达2000多家,其中纸店100多家,茶行50多家,药铺、银楼等也密布街巷,街道两侧多为两层的砖木建筑,房屋之间以梯形山墙(封火墙)分隔,每家店房均有多进,进深幽长,有的深达几十米,一进为门市铺面,二进为客厅、库房、作坊,二楼为居室、账房、绣房,再后面临江一侧则是青一色的阁楼(吊脚楼),建在陡峭的江岸上,多是供外地商人、水手和挑夫歇脚居住的地方,相当于现在的民宿。曾经这里脂粉如云,不亚于南京的夫子庙,客商还没下船,那些特殊行业的女人们就从吊脚楼的后窗探出头去撩汉。

    闻着茶香,走进茶叶博物馆,馆内陈列着以前的老茶具,让我们照见过去的生活。这里是中国最早喝下午茶的地方,彼时的成都,茶文化还没形成。

    茶馆,是忙里偷闲的世外桃源,是安放身心的地方,只要茶馆在,生活的根就是稳的。喝茶这件事,在铅山已经超越本身,成为生活的一部分。如果幸福可以量化为指数,那么铅山人的幸福就是“茶馆指数”。

    清康乾时期,河口从事茶叶加工的人达3万多,《中国近代对外贸易史资料》对此是这样记载的:“河口是一个繁华的大都市,茶行林立,全国各地茶商云集于此,许多茶商就在河口收购茶叶……河口为红茶贸易一大市场,各地商人都到河口购茶叶,或者把茶叶运往其他各地”。

    河红茶是铅山人的骄傲,“连四纸”更是铅山的傲骄,明万历年间有石槽造纸匠房36家,每槽雇用工人1000多名,凭此成就了其江南五大手工业区之一的地位。

    连四纸始创于后汉,采用嫩竹做原料,经72道工序精制而成,其纸质洁白如玉、细嫩绵密、平整柔韧、着墨鲜明、吸水易干、防虫耐热、永不变色,比肩宣纸,一度成为宫廷档案用纸,素有“寿纸千年”之誉。

    这上等好纸,怎能躲过天子法眼?连《四库全书》都爱上了铅山纸,那么,天下还有多少书会不喜欢?于是,位于信江中游的河口镇,就当仁不让成为了纸、茶的水运集散中心,帆樯如林,浩浩荡荡一千多年。

    在当下推行无纸化办公、坐火车也不要取票的时代,连四纸不吃香了。这张曾经支撑起铅山“江南纸都”名头的薄纸,对于它未来的命运,我们的心情是复杂的。

    走出纸店,两旁的民居建筑多为富商所建,属于“井邑之宅”,这种建筑布局荟萃了江南明清的特点,也体现了我国建筑文化独特的装饰方法和布局方式。

    街道地面原本是平坦的,但我们今天走在上面却是高低不平的,长年的独轮车将地上坚硬的青石、麻石刻出了一道深深的车辙,这车痕恰是当年街市熙来攘往的写照。

    从遗存至今的店铺可以看出铺面宽1至3间不等,大多装的是木板门,开店时卸下木板便成敞亮式的店堂,铺面没有喧嚣的商业广告,也没有时尚的门面装修,一切还是百年前的模样。

    老字号药店“吉生祥”建于民国初年,施工期长达三年,单单是雕刻精美的门面就花了五千大洋。

    位于一堡街的邮政局建于清光绪二十七年(1901),1909年增设电报支店,翌年改为电报局,属武汉交通邮政局和江西省电报局双重管理,解放后也一直在使用。

    在沿河街与复兴路交接处矗立着一幢鹤立鸡群的小洋楼,它就是百年老字号药店“金利合”,始终带着中草药的香气,也是河口老街的标志建筑和视觉高潮。

    这条商业街道,不光只会赚钱,也开了“世界书局”,在上个世纪二十年代土地革命时期帮助苏区办过报纸,至今有百年历史,第一批读者都已作古了。

    用手轻轻地触摸老招牌,似乎还能听到它过去的故事。如果阮仪三教授先于周庄到达河口,就只会有河口而没周庄什么事了。

    主街上横生出了数十条支巷,小巷狭窄,两人相遇需侧身而过,若是两个大胖子就惨了,走进去后会发现各有各的曲折,开着一溜侧门,每个门前设了一个石阶,自成一块天地,真是别有洞天。

    三十年河东,三十年河西,不知从何时起,这个镇子开始没落了,昔日喧闹和忙碌已经不存在,曾经的商业重镇褪去了光彩,只有那一栋栋斑驳的老屋、那一道道深深的车痕,仿佛还在证明着这座古镇的存在。

    清代后期海禁大开,赣浙皖等省的茶叶无需运至河口精制,福建茶叶也改走海道了,加上印度茶叶的挤压,导致华茶的国际市场份额急剧下降,因此铅山的茶叶加工和交易骤然衰落。

    随着公路、铁路新动脉的发展,河口古镇的水运物流枢纽作用也迅速边缘化,在历史前进的车轮面前,河口古镇被遗忘在站台上,不再是商旅辐辏的“八省码头”。

    如今古街上的大部分店铺变成了民居,从民居门前走过几位游客,脚步时而轻缓,时而凝重,他们许是与富龙我一样,来寻一个古老的故事吧。

    在古街上慢慢逛着,不时会遇见骑自行车颠簸而过的男女少年,来回跑动的屁孩,用长竹晾晒衣服的妇女,正在制作挂面的老板,从他们身上可以照见古街的旧时光,不过他们大多不喜欢镜头对着,毕竟仍然居住在这条破败街道的人多为底层居民。

    古街上有家非遗技艺手工体验馆,在这里,你可以自己动手制作一张“连四纸”,也可以手工炒制茶叶,体验非遗造纸、炒茶的乐趣。

    老巷的声音低低沉沉的,目光温温润润的,也曾青春年少,意气风发,经历了高低错落,更经历过灾难幻灭,它咬咬牙,挺挺身,居然一口气走到了今天。

    虽是周日休息的日子,不收门票的老街仍然清冷寂静,见不着几个游人,唯有我们的“一羡”雇着一辆黄包车给古街带来了一丝青春气息。

    河口城中有条人工开挖的惠济渠,提到这条渠,铅山人就会说起他们的费宏,明代的一个宰相,是小镇曾经繁华的主要推动者,惠济渠就是他倡导并主持修建的。此渠从信江引水,在老城区向东绕成一个半月形,贯通全城,让尽可能多的人家方便用水,渠上有多座别具一格的小桥横跨其上,妆点着城里人家的温婉雅致。

    走出街巷,往江边而去,眼前豁然开朗,这就是百里信江。

    对岸九座丹霞山沿信江一字排开,如鲤鱼嬉水,又似狮子饮水,它们是九头狮子,因玩得嗨,天亮了忘记回家,玉皇大帝生气了,让它们永远留在这里嗨个够。

    九狮山与古镇隔岸相峙千年,徐霞客为此写过这里,如今在时间的渡口走散了。

    远古的浮桥,至今还在渡人,只是信江上不见一艘帆船,当年的万艘商船消失在何处了?