此地无银三百两,小锤敲过一千年,而千年前,这里是中国的江南。
抵达镇远古城的时候,如丝的细雨正在与这个城池进行一场深情对话,古典且优雅,我背着包不其然地闯入,唯恐惊扰一巷宁静。但是好像,我多虑了,因为她说:为了你,这座古城已等了千年。而千年前,这里是中国的江南。
冲子口码头是进入这座城池的必经之地,旁边的镇远银庄不知道历经过几度沉浮,而一侧已经封闭了的门窗上一个大大的“银”字招牌一样醒目,上书:此地无银三百两,小锤敲过一千年。建筑与文字,淡淡地泛着时光的沧桑意味。
如同每个人有每个人的经历一样,每座城有每座城的故事,尽管时过千年,故事一如砖瓦般斑驳,但是在后人眼里,依旧鲜活如初。
冲子口码头对面是一条窄而深的巷,名曰冲子口巷,巷深不可知,传说巷子的名称与孝有关。在天地洪荒的年月,一个婴儿自舞阳河上游冲到这里,被一个渔夫救起养大,后来婴儿长大考取了进士,对救他的渔夫孝敬有加,还为乡亲们修建码头和巷道,于是人们就取名为“冲子口巷”。故事的真假自然无从考究,但这又有什么关系呢,我们记住美好就可以了。
花腮藏翠的古镇小巷密布,地理位置依山就势,因地制宜,许多深宅大院以及“歪门斜道”和迷宫般的交织出古镇灵魂的脉络。
这灵魂散发着古老的光辉。旧的宅子青砖灰瓦,青石小径边开满米粒一样的青苔花,偶尔,你会遇到一个拄着拐杖的老人,或者奔跑的少年,他们途径巷子回家,与你相遇,相互打量一眼,然后擦肩而过。或者老人在自家的门庭边打盹,待在时光里,与老宅融为一体,在岁月静默中无语。透过时间的尘烟,似乎有遥远的离乱、爱情、灰色的长衫或者旗袍,以及盘着优雅的发髻的男人和女人,追溯而去,他们是不是也曾在这里的某间宅院进出。而此刻,是喧嚣落幕之后的宁静。
巷道蜿蜒,曲径通幽,散淡的光阴铺满足下,各种曾经的名门望族,其宅院依然烁烁生辉,比如谭钧培老宅、何家大院、傅家民居等等,它们像一场宏大的叙事,穿越历史烟云,乘风而来。身处这样的历史之外,我们实在无法想象,这些深宅大院曾经有过怎样的爱恨别离,唯有感叹时光的神奇,无论当初有过怎样的辉煌和千疮百孔,纷繁的热闹落幕之后,经过时光之手的抚摸,一切都沉静从容。
镇远古巷道的古民居多建筑于明清时代,每一条巷子都风情万种,迷透着古老韵味。四方井巷、复兴巷、仁寿巷、冲子巷、米码头巷、紫宝阁巷、陈家井巷等等,相互独立又彼此相连,那一串串红色的灯笼,与这里的建筑相得益彰,身处其间,仿若幻境。真是羡慕那些在这里长大的孩子,他们尽管去飞向远方,因为他们的故乡安然无恙,他们也能够安心漂泊,因为他们有乡愁可以安放。
古巷深深,看不尽镇远千年不减的风韵气魄,那苔藓青绿的古巷道和朱漆脱落的古宅大门,虽已没有了往日的雍容华贵,但是风骨犹存。我已经找不到来路了,依巷而行,漫无目的。有人在一口井里打水,颇觉好奇,驻足,向井中探视,在井腰下方,一道清泉哗哗而涌,那人将一枚铁桶系入井内,很快,桶水溢满,提出,水质清冽。我问,这水是吃饭用水吗?他说是的。可以不用烧开直接饮用吗?他似乎有些诧异,笑了,说可以的啊。我又说,那我可以喝一杯吗?他说,你跟我来。
随他进入小院,他说你坐,我给你拿一个杯子。我拿过杯子,他说直接舀即可,我有些犹豫,生怕自己携带的尘埃,落入那一桶清泉,他说没关系的。浅浅地舀了半杯,抿一口,果然清凉甘冽,唇齿生津。
小院主人说他们世代都在这里居住,像这样的古井还有好几处,如猪槽井、云泉、雷家井、陈家井等。“这口井叫四方井,水是从后面石屏山流出来的泉水,没有任何污染源,水质很好,冬暖夏凉,用这里的泉水烧水泡茶,茶色晶莹茶味浓郁,煮饭也特别香。”
在四方井旁边的墙壁上,写有井的简介:始建明代,井口呈四方形而得名。自修成后几乎从来不曾维修,至今还保持明代原貌。
只是一口井,便穿越了古今,六百多年的光阴足以称得上沧海桑田了,这井壁内一定还留有明、清的水渍和苔藓吧,而井边的泥土尘埃,有谁的披风拂过的痕迹,又是谁头戴方巾身着长袍挽着发簪,也曾如我般倒影于井水之上?
据说,晚清重臣林则徐曾夜宿镇远,只是不知道彼时的镇远是否也如今日般平和静谧,他又在哪间庭院围炉煮茶,临窗望远。可以肯定的是,那时穿城而过的“母亲河”舞阳河水一如今日般澄澈,码头上人群熙攘吧。
历史的尘烟荡涤了诸多疑问——其实也不必回答,所有的沧桑变迁所有的人事纷繁也都将在岁月的长河里了无痕迹,无从追溯。洪荒年月如是,现在亦如是。
日暮向晚,古镇灯火点点,远远望去宛若素锦桃花,而那亭台阁楼之上,是否有一位娴静女子依窗而立,在最深的红尘里,期待与你来一场温暖相遇。
谁知道呢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