我想,我喜欢这种宁静,有遥远的荒凉,有无边的清欢,它那么的原始、那么粗犷,又那么细腻,如同岁月深处的河流,在澎湃中静缓流深,在颠沛中怡然自得。
在新疆游走的时候,我去了库车,在古代,这里被称作“龟兹”,作为彼时西域36国中最大国度之一,可以想见,这片大地上曾经有过怎样的繁盛,农业种植应该首屈一指,人们的温饱至少能达到不受饥饿困扰的地步吧,此外,作为佛教盛兴之地,这里的寺院想必一定目不暇接,小型的或者宏大的庙宇散落在任何一个村庄乃至山脚。
史料记载,龟兹古国的历史可以追溯到公元前77年,也就是汉昭帝元凤四年,彼时,东汉著名政治家班超率军进入西域收复了龟兹,之后龟兹成为安西重镇。
历史的尘烟无论如何繁复如何厚重,在经过两千多年的风雨之后都已消散殆尽,经年的征战、爱恨、离乱以及安定或宁静,终将在一卷史书里一翻而过,那些宏大的叙事或许只能由后世在支离破碎的砂砾中浅浅地追寻。
作为古代西域重要的佛教胜地,龟兹古国在古代印度佛教传播路径上占有重要的位置,但是无论如何恢宏的布道场所,在今世的眼帘里都已是灰烬一片,比如也曾傲然矗立的苏巴什佛寺,残垣断壁的遗址遗迹已经超出了视野范围,不过据说苏巴什佛寺出土有许多古老的壁画,在20世纪70年代的时候,库车县文物管理还在佛塔西北部清理了一座墓葬,发掘出一具汉代彩绘棺木,棺木内有人骨、木质龙头、丝绸织品等。
苏巴什佛寺在古代称昭怙厘大寺,寺院分东、西两寺,始建于东汉(公元1世纪),隋唐(公元6至8世纪)盛极一时。尽管,时光摧毁了巨大的建筑群,但是,那些墙基还在,它们如同历史的索引,指引着后世去辨别当年的佛塔、僧房、佛殿以及禅房,这些建筑在彼时一定很肃穆庄严吧,在某些特定的日子里也一定有汹涌的人潮和响彻寰宇的诵经声吧。只是,当我此刻走进这座两千多年前的佛寺庭院,一切都已化作尘土,只有西域的清风吹着砂砾,拂过残墙,发出细细的鸣响。
苏巴什佛寺庞大的建筑群落依山势走向,北高南低,尽管已成一座座巨大的土堆,但仍然能感受到当年错落有致的建筑布局以及雄伟气势,置身其间,完全能够想见当年这座寺院是如何香雾缭绕人声鼎沸。
东、西两座寺院隔河相望,这条河就是“龟兹河”,如今叫“库车河”,河面不宽,但水流湍急,水源不用说自然是来自天山融雪。过了一座小桥便是无边的戈壁,与其他地方不同的是,这里的戈壁滩全是石头,大如脑袋,或小如豆子,它们色彩各异,形状万千,粗粝、光滑、温润。它们历经天地洪荒,历经西域冰霜,承受大漠烈阳的暴晒,也被天山雪水浸润,目睹过村庄的喧闹和消失,也见证了佛寺的钟声僧侣的诵经,以及房屋的坍塌。
捡了几块硬币大小或手掌大小的石头,它们被时光雕刻如江南园林小品,其余的无论如何精美,如何爱不释手,俺都还给了天地寰宇,还给了,戈壁。进入戈壁滩遥望远方,貌似是一座山脊的形状上散落着星星点点的墙基,那即是东寺遗址,它们在荒原上兀自矗立,与日月对峙,与风沙对峙,与时光对峙。让我疑惑的是,东、西两座寺院建筑为何间隔如此之远,目测大约至少有三四公里吧,难道在古代,这片满是石头的戈壁滩是一条大河?或许是吧,彼时人们乘舟往来,诵经参拜,或者迎送高僧大德。
据说中国古代(东晋十六国时期后秦)汉传佛教四大佛经翻译家之一鸠摩罗什曾在这里设坛讲法,鸠摩罗什这个名字听起来像是外国人,其实他是一个龟兹土著,他的父亲是天竺望族(也就是印度),后来移民到了龟兹,公元343年,也就是在这片华夏大地上,鸠摩罗什出生了,而彼时,在东方齐鲁大地上,一个名叫王羲之的人,刚接任江州刺史,并在书法界崭露头角。当然,他们毫不相干,但这不妨碍两个身处同时期的人在华夏历史留下各自姓名。
鸠摩罗什似乎生来就是佛门中人,7岁随母出家,因战乱随母亲颠沛流离至焉耆、凉州(今甘肃省武威市)等地寺院,十几年的光阴倏忽而过,他的佛学造诣闻名偌大西域,而苏巴什佛寺便是鸠摩罗什讲经时间最长的地方之一。
200多年后,时光来到了唐代,一个面容清秀、拄着禅杖的僧人自长安跋涉而来,他叫玄奘,去天竺取经路过此地,那时候,龟兹已是唐王朝的战略要地,既然是自家地盘,唐僧玄奘也就在这里逗留了数日,并在这里为大众讲解佛法。
众生有情,而时光无情,战乱频仍的年月,以及自然环境的改变,让原本富庶的绿洲变成了荒蛮之地,从在9世纪至14世纪,这片大地上的朗朗梵音渐次湮灭,河流干涸、民众离散,风沙骤起、山丘显恶,宏大的寺院逐渐废弃,树木消失了,房屋坍塌了,道路被掩埋……
有新闻报道说,因为苏巴什佛寺遗址的规模过于庞大,刚刚发现它时,人们曾一度认为这里是一座古城,所以曾叫过苏巴什古城。但经过科考后发现它不是一座古城,只是一座佛寺,可见,这座佛寺当年之辉煌。
小心翼翼地爬上东寺所在的山丘,佛寺厚厚的墙壁依旧坚实挺拔,一些夯土墙壁的顶端还能保留着搭建木梁时的孔洞,一间间僧舍的空间清晰可辨。站在遗址一侧的高处俯瞰,空旷的荒原上这些高地错落的残垣断壁,与黛色的天山余脉以及黑褐色的戈壁,形成了奇妙的水彩画卷,这种视觉交错的感觉让人内心不由得生发一种深邃的宁静。
我想,我喜欢这种宁静,有遥远的荒凉,有无边的清欢,它那么的原始、那么粗犷,又那么细腻,如同岁月深处的河流,在澎湃中静缓流深,在颠沛中怡然自得。没有人看见岁月,但岁月已然在变换沧桑,每一个路过的人,每一座坚不可摧的城,都终将无声地消失在这苍茫的尘世……